冷月葬花魂

【博晴】重逢

「喂，晴明，我今天又来看你了。」

「您又在等那位阴阳师麽？」几个稚童轻巧地爬上低矮的院墙，用格外清朗的声音对着他喊。

「是啊……我们故事讲到哪里了？」源博雅略弯下腰，揉揉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，笑着问道。

仿佛石子掷入荷塘激荡涟漪般，语音未落便换来雀跃的回应，「就是黑晴明开始在京都作恶那一段——您快讲讲！那位阴阳师是怎么制服他的？」

「博雅，为了京都安宁，此战哪怕付上性命，我也在所不辞。」

「那我就许诺，会助你平复动乱，护你周全，至死方休。」

「……」意料之外的惊诧。

「切，你这算哪门子反应啊。」他仍旧是像往常一样将两臂抱于胸前，极是不自在地微微游离瞳孔，躲开了对方灼灼的目光。

「这样麽……」

短暂的沉默后，阴阳师低垂着眼睑，露出温和的笑意：「那便谢谢你了，博雅。」

那本是樱花最烂漫的时候，京都却是一片萧瑟荒寒的气象。有一次晴明望着庭院里零星盛开的樱花说，博雅，这樱花树，就像是面容苍白的少年，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。

对话的另一方却没有应答。他只觉得说这话的人也像是樱花树一般。他有着苍白的面容。也拥有世间最让人情痴神醉的美。

如果可以的话，真想好好守护这份美啊。

「后来呢？后来怎么样了？」

「后来，借助人间的阴气，黑晴明的法术愈来愈强大，直至京都陷落……」

「如今这京都动荡不安百鬼尽出，俱是我一人酿下的过错，惟有用阳之晴明的力量来压制住阴之晴明的力量，方可使阴阳合一，祸乱平息。」

「开什么玩笑？！那样的话……」

「博雅。」

低下头轻抿嘴唇，弯了弯眉梢却不见笑意。

他从地上拾起一朵落樱，递到他的掌心：「以此花为约，待到京都魑魅魍魉退散之时，若你我仍在，再在这庭院中共饮一坛酒罢，好麽？」

攥紧。

「……好啊，但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了。」

「所以，最后是晴明牺牲了自己打败了黑晴明麽？」

「不，他没有死。鬼使黑说他的魂魄并没有去往阴界，所以他一定还留在人间，也许哪一天他就会再次回到这里。」

「哇！真的吗？那希望这位阴阳师大人早日回来啊。这麽厉害的人物，好想见一见呢。」

「是啊，他可是我……想念了很久的朋友。我也想再见到他呢。——好了，已经很晚了，回家吧，我也要走了。」

暮色四合，庭院重归寂静。

樱树上风铃脆响私语切切，映出夕照的清澈流光。

明明是春夏之交的好时节，春色犹潋滟，夏日漾清欢，他却独自站了许久，久到孑然人影都显得落寞而孤寂。

夜风薄凉，惨淡月光下晚樱疏影如旧，似昔日一阕婉约和歌。

「晴明，今晚……月色很好呢。」

他闭上眼睛，樱与月俱无声，不由得兀自苦笑。

他还是，我这辈子惟一爱慕的人。

还是走罢。他默然转身。

忽而身后一声熟悉的轻唤刹那牵动了辗转的缱绻情思。

「博雅，不留下来喝点酒麽？」

步履滞留在满庭落樱上，发出极细微而温柔的声响。

「一别数年，别来无恙。」

——人们说，阴阳师安倍晴明，通阴阳之法，晓五行之术，青龙护侧，朱雀傍身，除妖魔，诛恶鬼，守京都太平。

——我知道的这个人，有着沉静的性子，和淡然的语气，对他人的心思有着狡黠敏锐的觉察力，笑起来能让漫天星子沉默，喜欢樱花，喜欢一首和歌——

「绵绵春雨樱花褪，容颜不在忧思中。」

回首蓦然，轻哼软暖和歌，恰逢行至花期，一见如故。

不管是那凤翎绣锦的衣袂，细缝着彩云花纹的长衫。

还是那眼角的酡红，轻扬的嘴角，噙着流转星辰的眼眸。

不管过了多少年，总不变的。

他扬起头，极尽当年少年意气：「哼，你都还没死，我又怎么会有恙。」

阴阳师收起折扇，抵在唇角，勾勒出一个浅笑。

「久等了。」

「不算久。」

「我……」

「你这家伙，先听我说——我可是好好遵守了约定的，好不容易等到了，我想要先说清楚一件事，很重要，不是樱花开得很美丽，或是小白今天偷吃了一个寿司这一类的。」

他忽然开始慌张，仿佛是怕这个人会象那日相赠的樱花一样再次消失，散入风中不见踪迹，所以想赶快将其紧锁入掌心一般。这般明明着急想表达什么却又吞吞吐吐不肯明说的模样，反而让阴阳师的心底也泛起了难以言说的波澜。

「那是？」

源博雅向着眼前人伸出手去，炽烈目光相触清冷眼眸，他不禁暗自发笑，想起不知在哪里听过的俗气话——果然从一开始他便注定沦陷其中。

「我要说的是，从此以后，你就是我源家的人了。」

怔住。

「喂！你不说点什么吗……」

就这样相顾无言，不想两人俱是红了脸。

落月摇情，樱华含羞。今宵胜景，良人相约。

好像过了一世时光，斗转星移滞于此刻，阴阳师终于凝眸而笑——

「……我想，今夜月色很好。」

—FIN—